母亲的伤害刻骨铭心,上帝使我饶恕释怀
文/周晓勤
生命季刊微信专稿
1993年12月的一天,先生和我带着15个月的儿子,开着破旧的美国车,满心温暖和期待地去机场接我的母亲。
我那时不到26岁,在明尼苏达大学读化学博士二年级。先生是我的高中和大学同学,也在读博士。我开始读博士的前三天,生了第一个孩子。我自幼身体欠佳,儿子出生时9斤9两,先难产后剖腹。再加上月子期间先生学业繁忙,我经常自己做饭吃。因此,大儿子出生后的两年多,我全身疼痛,经常头眩晕,眼发黑。
母亲那时46岁,是家乡的政协委员及艺术家协会的副主席。因为父亲的收入不错,母亲的退休福利很好,母亲已提前退休。弟弟大学毕业在工作,妹妹上职业高中,父母并不缺钱。
我本来没指望母亲来美国帮我,但不久前母亲要求我给她准备办护照和签证的材料,说她想来美国看看,我还支付了母亲办手续、国内交通、及国际机票等所有费用。
在机场等候时,我心里憧憬着母亲来后的幸福生活。母亲年轻有为,可以帮我分担家务看孩子,让我疲弱的身体稍得歇息。而且,负担了母亲的所有费用后,我们俩靠微薄的研究生收入,没钱再雇人看孩子。虽然从12岁起,只要我在家稍微得闲,基本上都是我做家务(煮饭菜,手洗衣服、被子、缝被子等)。我思忖:那是因为父母要赚钱养家,但现在母亲闲着没事……。
看见母亲出现,我激动地迎上去。母亲倒是直截了当,干脆利落。她一脸正色,开口第一句话就是:“不要以为我来是给你帮忙的,我不帮忙。我来的目的有三个:一是看看你们;二是赚点钱;三是整治一下你爸爸,看他跟那个骚婆娘(爸爸的小三)有什么好!”
我愣住了,半天没吭声,但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,因为我惧怕母亲。母亲的开场白,虽然跟她一向待我的方式吻合,但这是我作为独立的成年人,结婚后第一次跟母亲交往。我的心,热情开门,灌进来的,却是一阵冷风。
到家后,我带母亲巡视了我们的公寓。公寓60多平米,两间卧室。一间卧室很小,放置一张双人床后,只有走路的空间,我打算让母亲住这间。另一间也不大,一张双人床,一张小孩床,一张书桌,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,这是我们三人的房间。我跟着母亲,视察完小房间,走进大房间。母亲理所当然地说:“我就住这个房间,把小床搬过去!”
我二话没说,叫来先生,一起把小床塞进小房间。我那时刚开始接受门徒造就,世界观还在原生家庭的模式中。对于母亲的做派,虽不觉得好,并不感到诧异。
第二天早上,先生先上学去了。我给儿子穿衣、喂饭、换纸尿片等;又给儿子准备了三瓶奶,放在冰箱里。儿子从出生起,我就像许多美国人一样,直接从冰箱拿奶给他喝。我们把儿子训练得自立听话,他从几个月开始,拿到奶瓶后,自己爬到沙发上喝奶。但我不敢让15个月的儿子自己开冰箱,怕他被卡在冰箱里。我请求母亲,每两三个小时,拿一瓶奶递给儿子。除了注意儿子的安全外,这是母亲白天在家唯一需要做的事,其它家务都是我做。我也给母亲准备了一些熟食和她喜欢吃的甜点饼干等。
下午回家,发现三瓶奶在冰箱里原封没动。我弱弱的问母亲:“你没有给孩子奶瓶?”母亲若无其事地说:“我不是告诉你了吗?我不给你帮忙。何况,他又不姓周!”我无语,外表是习惯性的平静。但看着可怜的儿子,我心如刀割,赶紧递给他奶瓶。感谢上帝,儿子晚上吃很多,把白天错过的基本上补回来了。
第二天、第三天、第四天……天天如此。就这样,母亲在我们家整整六个月,六个月的每周一至周五,儿子白天没喝过一口奶。母亲顶多把她自己吃的饼干给他一块两块,儿子的尿片自然也比较干净,白天不用换。我多次哀求母亲:“妈,求求你了,这是我的儿子,你就给他一瓶奶吧!”母亲泰然冷漠的回答:“我已经告诉你了,我不是来给你帮忙的”。我继续恳求:“那我能不能买机票送你回去?”母亲义正言辞地说:“不行,我的钱还没赚够!”
六个月快到时,母亲问我:“你以后找人看孩子,每个月付多少钱?”我说:“三百美元。” 当时在校园雇中国奶奶,在照顾自己孙子的前提下,顺带再看顾一个孩子的价钱,就是这么多。
于是,母亲胸有成竹地宣布:“我把孩子带回去,你每月给我三百美元。”我纳闷她的计划,问:“你准备怎么带他?”母亲面带笑容,说:“邻居王姨妈下岗在家,我请她看孩子,每月给她三百元人民币,剩下的钱就是我的。”当时美元兑换人民币,约8.5比1。我的心在颤抖流泪,我幽幽地说:“妈,不用麻烦你,既然我生了他,靠上帝的恩典,我能够把他养大。”
就这样,我的心被母亲一刀一刀恣意地割划,痛的直抽搐。我表面却淡然的像跟陌生人谈论跟我完全无关的事一样,因为我不敢惹动母亲。
六个月里,唯有一次我当面顶撞母亲。那天先生一大早就去学校了,我料理好儿子,正准备出门。母亲走到我跟前,问:“你每个月的工资多少?”我淡淡的回答:“税前平均九百多美元。”母亲理直气壮的说:“那好,把你每个月的工资都给我!”我默然看着母亲,惊诧她的要求。
我成长过程中,母亲曾多次在我面前对他人说:“我的姑娘就是我的银行。”没想到她在这句话上如此言行一致、雷厉风行!我不止是她的银行,还是高利贷银行,而且借还之间,没有等待期。
我默默祷告后,镇定地对母亲说:“妈,你不是在开玩笑吧?我们俩还是学生,工资勉强养活三个人。不信我算给你听:每个月房租400美元,孩子的医疗保险100,尿片50,汽车保险……。” 母亲根本不听我说,她气势汹汹地打断我,说:“不要向我哭穷,我不管你怎么花钱,年轻人就应该受苦,把你每个月的工资都给我!”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,我看着母亲,肯定的回答:“不行。”母亲一怔,她没料到我敢拒绝她。稍停片刻,母亲像着了魔,跳起来,挥动双臂,用市井最下流的话,破口大骂我。
母亲一边骂,一边转身去把客厅的窗户打开,对着窗外高声叫骂,还不时向外观望。儿子站在我旁边,不知所措地看看母亲,再看看我。我赶紧抓住儿子的手,怕他被吓着。
看见外面没有动静,母亲打开门,冲出去,站在前院,又拍屁股又拍巴掌,继续用同样的话,反复地高声叫骂。
我怕上课迟到,抱起儿子,送到隔壁的金家,请金家奶奶暂时看顾,就奔向车站。
母亲以前在国内骂街,总能吸引人观看。母亲觉得那是一种凯旋,我却被羞辱得恨不得立刻死掉。母亲曾多次夸耀说:“我要粗的,有粗的;要细的,有细的。”母亲的“粗的”,就是她能毫不顾忌地骂街滚地。“细的”,就是她能说会写。高兴时,说话妙语连珠,还能画一手漂亮的工笔画。1970年代,母亲临摹中国古代名画,在广交会上拍卖,为国家挣外汇。
六个月里,还发生了许多类似的事。我无意控诉母亲,也无意全面展示自己曾经的伤口。因为近年来参与生命季刊的抑郁自杀辅导事工,发现许多人被囚困在曾经的伤害里,不能饶恕释怀,以至于深陷抑郁。写此文的目的,是想分享我怎样靠着耶稣饶恕母亲,心得释放。如果不陈述一些母亲的做派,读者可能很难想像我饶恕母亲的挣扎和艰辛。
六个月期间,我出钱出力帮母亲的宝贝/我的弟弟成功申请到研究生录取和奖学金……。但母亲认为是应该的,我永远也还不清我欠她的生命债。母亲多次对我说:“你是我生的我养的,你的骨头和肉都是我的,我想打死你,就可以打死你。”
母亲只跟我们去过一次教会,那是她刚到不久的一个周日,外来的牧师讲道。母亲跟我们坐在靠近讲台的地方。牧师开始讲道不到10分钟,母亲蹭的站起来,众目睽睽之下,从大堂中间的过道,昂首走了出去。我以为母亲身体不适,过了一会去找她。她一见我,鄙夷不屑地说:“我再也不来教会了。看那个牧师,面相无福,尖嘴猴腮,所以只能做牧师。”
按照母亲的三观,她一点也没错,所以母亲总是坦荡自若,理直气壮。她还自豪地把她在我家的部分作为,告诉隔壁的留学生金先生。金先生听后,义愤填膺,说他从没遇见这么坏的母亲。并且要他妻子金太太转告我,让我母亲马上回去。
面对及处理不饶恕
母亲对我的伤害,感觉最痛的,不是正在加害的时刻。因为那时我的是非标准昏昧混沌,大部分还是被原生家庭塑造的。就像在黑夜里,身体被尖刀不断的戳划,虽然疼痛,但看不清。何况从记事起,很少有不痛的时候。痛,早已成了我习以为常的基线。
让我感觉最痛的,是母亲回国后的一年半,在先生和我扎实地接受门徒造就,殷勤地学习圣经真理的过程中。上帝的真理在我面前迅速被展开(请参阅我的见证:你愿意饶恕一个置你于死地的人吗?)。通过学习圣经真理,我明白了父母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孩子,也目睹了许多基督徒父母何等恩待自己的孩子。才发现没有一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女儿,像母亲对待我那样冷酷无情。我好像从黑暗中,被移到明朗的阳光下。血肉模糊、惨不忍睹的伤口,一下子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,把我自己都震惊了。
我的注意力集中到母亲对我的伤害上。我的大脑像一台自动放映机,只要一得闲,就来回不停地放映着过去二十多年的种种画面。这些画面包括母亲直接对我的伤害,以及她间接造成其他家人对我的伤害,中间还穿插着我的哀怨及我对她控诉的旁白。放映到伤心处,我经常胸口抽搐,鼻子发酸,潸然泪下(我的见证,下面的链接)。
而且,我爱说话,一有人提起跟“母亲”相关的话题,我就情绪激动地诉说自己的委屈,控告母亲的恶行。母亲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。我觉得再这样下去,我的精神要失控了。
与此同时,我每天在大量阅读圣经和祷告。借着圣经的教导和圣灵的提醒,我很快意识到不饶恕母亲是大罪,得罪上帝。我知道我必须饶恕母亲,我没有任何借口和选择。耶稣说:“你们饶恕人的过犯,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;你们不饶恕人的过犯,你们的天父也必不饶恕你们的过犯。”(太6:14-15)我渴慕跟天父上帝有亲密的关系,我不愿意因为不饶恕母亲而跟天父疏远。
我也明白学习圣经,是拿镜子照自己,改正自己,而不是照他人(参雅1:22-25)。我只能用圣经真理要求自己,不能去要求母亲。
理性上,饶恕母亲的道理,我都明白,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大脑。于是,我更加拼命地读圣经,背诵默想圣经,用经文祷告,努力用圣经占据我的大脑,让大脑没有空闲游荡的机会。但只要大脑一得闲,又开始放映那些画面,我真是苦啊!
我也每天早晚跪在上帝面前,痛哭哀求上帝帮助我饶恕母亲,我还每天为母亲的救恩祷告。我经常在上帝面前宣告说我饶恕了母亲。祷告时,觉得我饶恕母亲了,但没过多久,我的思想又充满了母亲。我真像一个囚徒,被囚禁在不饶恕的黑牢里。
就这样,我每天靠着用圣经充满我的大脑,痛哭祷告,下定决心饶恕母亲。每天又觉得在感情上没有饶恕,不停地想起母亲的所作所为,不停地觉得痛……。但是,我坚持每天操练。失败了,再开始;再失败,再开始……。
了解母亲的世界
我也努力去了解母亲的经历,以帮助我在情感上饶恕她。母亲12岁丧父,做了两次寡妇的外婆,是一个懦弱昏昧的旧式家庭妇女。因生活无着,外婆自己去投靠跟前夫生的大女儿,把曾经被外公娇纵的12岁的母亲,一个人撂在家里自生自灭,成了孤儿。随后的一年,母亲受尽人世间的刺骨冰霜,从此对她的原生家庭充满怨恨苦毒。
母亲长我不足21岁,跟父亲结婚前,母亲有一个已有亲密关系的未婚夫。申请结婚证时,未婚夫为了自己的红色前途,抛弃了阶级出身不般配的母亲。那个年代,母亲欲哭无泪,只好另谋出路。父亲当时是母亲的同事,阳光帅气、热心快肠,正在跟另一女子谈恋爱。富于心计的母亲设计诱惑父亲,跟他亲密一次,并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。随后,母亲软硬兼施,把自己嫁给了父亲。可以想像父亲的家人,对母亲及腹中的那个孩子的厌恶憎恨。母亲个性刚烈,嘴巴刻薄尖利,报复心强,婚后经常跟婆家人闹得水火不容。后来的岁月,父亲多年有小三,母亲婚姻很痛苦,但她对父亲一直忠诚。
我就是那个孩子。母亲把她所有的怨恨和报复,发泄到我身上。我是她最方便的垃圾桶和砧板。
了解母亲的过去,使我比较容易理解她的所作所为。我发现我之所以很难饶恕母亲,其根本原因,是我只看见她与我在今生今世的关系---母女关系。对母亲的角色,有爱的期待,因此才觉得失望和委屈。才觉得饶恕母亲,比饶恕曾经置我于死地的嫂子,更加艰难(我的见证,下面来链接)。因为我对他人没有期望,而我对母亲有爱的期望。而且跟母亲多年近距离相处,她的言行和表情,像烙印一样,镌刻在脑海里,很难抹去。
继续辅导自己
于是,我按照圣经真理,辅导自己。我是基督徒,在永恒里,我跟母亲不再是母女关系。我当把永恒里的关系,放在今生的关系之上。永恒里,我是上帝的孩子,非常富裕,有天国产业的继承权(参弗1:3-13)。而母亲,是个贫穷可怜的受害者,也是施害者。母亲自己都缺乏爱,怎能有爱给我?人不可能给予他人自己都没有的东西!而我沐浴在上帝的厚爱里。难道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,记恨一个乞丐不给自己两个小钱?
母亲不认识耶稣,她活在黑暗里,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耶穌饶恕那些钉祂十字架,折磨和羞辱祂的人说:“父啊!赦免他們;因為他們所做的,他們不曉得。”(路23:34) 我要向耶稣学习。
还有,难道我从来没有得罪或伤害过他人吗?上帝让我特别想起一件事。大概10岁时,我和邻居一个小我两岁的女孩,用非常恶毒残忍的手段,欺负伤害她的曾经是地主婆的瞎眼太奶奶。我的生命中有太多在上帝眼中看为恶的事,上帝居然赦免拯救我。我有什么资格不饶恕母亲?!何况她把我抚养成人。
我也看见,“万事互相效力,叫爱上帝的人得益处”(罗8:28)。上帝用母亲塑造了我。因为有这样的母亲,我才从小就非常自立、敏感、自卑、恐惧,才渴慕真爱,渴慕永恒。22岁来美国,第一次听到福音,就信靠跟随了耶稣,成为我原生家族的第一个基督徒。如果上帝给我两个选择:拥有慈爱的母亲加上对耶稣不感兴趣,或者拥有耶稣加上无情的母亲。我当然选择耶稣!有了耶稣,其它万事都可以忽略不计了!
就这样,苦苦挣扎了一年半后,忽然有一天,我在情感上得释放,从此以后心里非常怜悯母亲。我不再把她当作母亲看,我不再对她有爱的期望。我把她当作一个失丧的孩子,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。
饶恕不是一劳永逸,不是永远不再记起,尤其是当施害者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罪,还在继续伤害时。饶恕母亲后,我又开始给母亲写信,谈谈我的生活,跟她传福音。母亲回信一般都是洋洋洒洒3-4页纸,骂我攻击我。每次读信,我的血直往头上窜,千思万绪涌上心头,我发现心里还存留着不饶恕的余毒。我马上跪下,在上帝面前痛哭祷告,继续求上帝帮助我饶恕母亲,同时继续辅导自己的心。等我完全平静下来,通常是一两周后,再提笔给母亲写信。
就这样,慢慢地,慢慢地,上帝抚平了我的心。
几年后,母亲死于肺癌。她病重时,我回去看她。我几次告诉她我爱她,并且再次向她传讲福音。在死亡面前,她跟着我祷告,认罪悔改接受耶稣做她的救主和主。并且让我把她有厚深感情、拜了一辈子的菩萨全部打碎扔掉,把她看相算命的书都烧掉。虽然她直到死,一直在舔着自己的伤口,没有认识到她对我的伤害。
小结
至亲的长期故意伤害,最难饶恕,尤其是至亲不认罪悔改,继续伤害。但基督徒必须饶恕,因为这是上帝的命令。饶恕是选择、决定和行动,不是感觉。基督徒必须以圣经真理为标准,引导自己的心,拒绝跟着感觉走。引导心的办法,是努力操练把注意力转移到上帝身上。尽力用上帝的话充满大脑,用上帝的话辅导自己的心,恳切祷告求上帝帮助。这样反复操练,忍耐等候,上帝慢慢会改变感觉的。
周晓勤,来自中国大陆,现居美国。明尼苏达大学化学博士,圣经辅导硕士。与先生育有三个成年子女。今全时间事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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